第1章
容曦沉重的眼皮艰难掀开一条缝,眸子跟着幔帐上摇曳的流苏虚晃了几下,意识渐渐回笼。
张了张嘴,喉咙却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她不是应该死了吗?
纤白的细腕微微抬起,抚开了床幔,侧目扫去,虽然视角有限,但这殿内的陈设却十分陌生。
额角传来丝丝刺痛,脑中突然回荡着那人温和的声音。
‘曦儿,你是本王在宫中唯一信得过的人,本王会一辈子保护你的。’
‘曦儿,母妃一心扶持四弟,太子不学无术却能入主东宫,本王这满腔抱负只能与你说了。’
‘若是他日本王做了太子,你只会是本王唯一的太子妃。’
‘曦儿,你替本王拿到太子谋逆的证据,他日本王许你皇后之位。’
太子谋逆的证据......
容曦手指捏紧被角,眼眸闪过一抹水光,又迅速被恨意完全取代。
容曦是定国公遗孤,六岁便被太后接入宫中抚养,常伴太后身侧,后又受封永乐郡主,赐婚给晋王萧烨为正妃。
萧烨与她青梅竹马,她原以为是两小无猜,谁知这不过是一场暗潮汹涌的镜花水月罢了,还傻傻的替他拿到太子结党营私、图谋不轨的证据。
就在这证据落入萧烨手中的第二日,也就是临近他们婚期的前一夜,萧烨以赏月为名掩护她出宫。
那晚,萧烨揉着她的发顶,那芝兰玉树的外表下,说出的话却让人脊梁骨发寒。
“曦儿,你那么美,那么聪慧,为什么你没有强大的母族呢?空有这个郡主封号如何助本王继承大统?本王不能娶你了,但也不想见你嫁给别人,你先去,待百年之后,本王定来寻你。”
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无情的狠厉,那双冬日里为她添衣夏日里为她撑伞的手,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下身后的护城河。
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单薄的身体,头重重的磕在河底的石块上,魂魄离体的一瞬间,她亲眼看见自己身体下沉,以及水中涌现的鲜红血液......
可如今......她没死?
手指扶着床沿努力坐起身,这殿内的陈设十分陌生,却处处透着精细,她在后宫长大,这里不属于她所识的任何宫殿。
容曦秀眉轻拧,这会是哪?又是萧烨的诡计吗?
“吱呀——”一声,房门被打开,一个丫鬟端着吃食入内,容曦警惕的往床内侧缩了缩。
丫鬟见容曦坐起来了,眼底闪过一丝惊讶,随后又赶紧压下,面色平静的将食物放在床头的矮桌上,眼睛却忍不住往容曦身上瞧。
容曦是京城人,却生了一张似江南水乡般柔美的脸,又有着皇室中人独有的那种矜贵,让人想亲近却又似隔着距离不敢上前。
被这样一双晶莹明澈的双眸警惕的盯着,丫鬟非但没恼,还生怕惊着对方,放低了声音道:“郡主昏迷了好几日了,吃些流食养养胃吧。”
容曦纤白的手握成拳放在膝头,目光从那丫鬟身上落到矮桌上。
只是一碗没什么特别的白粥,可容曦却没想动,面上无波,脑子却在飞速运转。
这丫鬟除了方才进门时开门的声响,走路都没什么声音,指腹与虎口都有着厚厚的老茧,以及说话的神态与声音,不像是伺候人的,分明是个练家子。
容曦眸子低垂,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,想要离开,恐怕是难如登天。
见容曦不动,那丫鬟眉头皱了皱,又上前劝了劝:“郡主,您已经好几日未进食了,多少吃一点吧。”
“你家主子是谁?”,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发出,容曦只觉得嗓子被拉扯得刺痛,声音也极小,但在这安静的房间内却十分清晰。
丫鬟顿了顿,没有作答,只是又倒了杯水放在矮桌上。
容曦还是不为所动,见容曦坚持,丫鬟只得退了出去。
中午丫鬟又送来与晨间一般无二的白粥,目光扫过桌上未动分毫的水和粥,而容曦靠在床头,肉眼可见的愈发虚弱了。
这次丫鬟没有多言,只是快速的退了出去,不过半刻又折了回来,“郡主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,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?”
容曦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丫鬟,什么是亲?什么是仇?救她的人又要在她身上图谋什么?
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活了这么多年,她不傻,今日吃了这些饭食,明日又会是谁的棋子?
丫鬟看着容曦苍白而坚定的面容,想起主子的吩咐,缓缓道:“十五那日当晚郡主您被二皇子推下护城河后,当夜钦天监的星象师便说天有异象,您与二皇子的婚事需延后,如若不然便会影响国运。”
“呵......”容曦不由的冷笑出声,影响国运?
她小小一桩婚事,竟要影响国运?影响的怕是萧烨那颗拉拢世族的心吧?
不过,当今圣上对星象一事向来深信不疑,这倒是个能糊弄过去的好办法。
丫鬟见容曦没再说什么,又继续道:“钦天监说解法只有准王妃去静宁寺为北辰国祈福才能化解,而当夜便有一辆马车将“永乐郡主”送去了静宁寺。”
“此事滴水不漏,宫内宫外都以为郡主您已经启程去了静宁寺,您被推下护城河的事密不透风,丝毫没有泄露出去。”
容曦眸子沉了沉,细白的指关节也捏得泛白,昭示着主人平静表面下的怒意。
静宁寺远在京外,一来一去得耗费些时日不说,出了京城地界,即使你是世家勋贵也只是空有身份,前去祈福必得轻车简行,若是出了什么“意外”,那一切便也顺理成章了。
或许她还能落个“尸骨无存”的名头,再或者找出一个身量相当,毁了容貌的“永乐郡主”以作交代。
萧烨再故作深情一番,既得重情重义的名声,又能解决她这颗废棋的麻烦。
紧接着,丫鬟又事无巨细的说了朝中的事,许多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,而大部分都是她给萧烨扳倒太子的那些名单。
待丫鬟离去,容曦揉了揉眉心,又理了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,她昏迷在这有五日了,短短五日,那朝堂之上却是翻天覆地。
目光又落到矮桌上的米粥上,犹豫之际,一个男声响起:“那些背叛和利用你的人都活得好好的,若是为了这样的人狼狈的死去,郡主甘心吗?”
第2章
声音暗沉沙哑,听不出年纪,容曦面色一变,寻着声音将目光落在远处的帘帐上。
隔着层层纱幔,容曦只能依稀分辨对方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。
翻遍记忆,没有对得上号的。
膝头紧握的拳头松了几分,容曦秉了心神,从容道:“这激将法未免太过拙劣,害我之人自然狼心狗肺,但如阁下这般藏头露尾的又能是什么好人呢?”
轻柔的声线不紧不慢,即使处于这般劣势也毫无胆怯之意。
只听对方轻笑了声,赞赏道:“早闻郡主惊才绝艳,不似一般女子,在下只是想与郡主做一笔交易而已。”
容曦只是孤女,虽无庞大的母族做后盾,但若是论心计手段,加之出入宫庭内闱的身份,又深得太后信任,这无疑是个值得利用的好棋子。
当初的萧烨如此,现如今救她的人亦是如此。
容曦不免觉得可笑,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,做惯了下棋人,不曾想,原来她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。
对方这么开门见山,容曦也毫不废话:“什么交易?”
做谁的棋子不是做?那些该死的人都还好好的活着,她凭什么死?
想到这些,容曦端起矮桌上的水一饮而尽,清淡的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,心里也跟着舒坦了几分。
纱幔后的男人对容曦的举动很是满意,“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废什么口舌,至于什么交易,日后郡主自会知道的,如今只需郡主养好身体,日后为我所用便可。”
“郡主也放心,此事绝不会伤害郡主半分,只对郡主百利而无一害。”
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,容曦更是猜不透对方的身份。
指腹摩挲着杯沿,容曦面上露出一丝嘲讽:“本郡主不信这等未知的承诺,只有三点,若危害本郡主身边之人、危害百姓、以及要本郡主违背伦理道德的,就恕本郡主无能为力。”
她可以受制于人,但绝不能做一个毫无人性的傀儡。
原以为对方会反对,但纱幔后的男子却出乎意料的答应了,这让容曦不由的松了口气。
接下来的几日,丫鬟按部就班的前来汇报朝中之事,容曦只静静的听着,偶尔卧在窗前的小塌上看书。
她不能离开这个房间,唯一能看的也就是窗边这几颗梨树。
容曦将手里的诗经反扣在胸前,脑子里好奇的是,那个男人要如何才能让她回到宫中?
当微风将嫩白的花瓣吹进窗口落在她身上时,丫鬟也取来厚重的披风罩在容曦单薄的身上,有些担忧的劝道:“春风寒气犹存,郡主身体还未好,还是少来窗边吹风。”
眼看丫鬟将窗户关紧挡住了唯一的风景,容曦也坐起身握着书往内室去。
经过案桌时,宽大的披风勾落了桌上的香炉,未燃尽的熏香散落满地,香气更甚。
香味并不刺鼻,是一种带着草木气息的木质清香,极淡,不仔细很难闻出来,只是一下子打翻了一炉,这么近的距离格外浓重了些。
容曦刚蹲下身,丫鬟便赶紧过来收拾,“香炉烫手,还是奴婢来吧。”
又过了几日,容曦的身体完全恢复,额角的疤痕也淡去。
这日丫鬟却不是禀报一些朝中杂事,而是说:“钦天监说星象回转,是郡主祈福有功,郡主可以回宫了。”
容曦眉目轻抬,她病刚好便得了这么一个消息,绝不是巧合。
能让钦天监改口的,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?
丫鬟替容曦更衣,又用黑色的绸带将容曦的眼睛蒙住将她送了出去,坐上了熟悉了的马车,一切又好似步入正轨。
当马车快要驶入城门的那一刻,容曦挑开车帘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清澈的护城河水,眼底闪过一丝冷意。
萧烨,这护城河不是我的归宿,你不用等到百年之后了,很快,咱们就能见面了。
车轱辘消失在城门尽头,天边的红霞淡去,凉风拂过河面,荡起阵阵涟漪,不复昨日平静。
当暗卫前来禀报永乐郡主的马车已经入了宫时,萧烨正在练字的手一顿,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大片。
不似平日里的温和,此时的萧烨面色有些冷,声音中却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心虚,“你当真看见了容曦坐在马车上入了宫?”
那日他做得滴水不漏,亲眼所见容曦深入的河底!这怎么可能?
暗卫带着伤跪在地上,战战兢兢道:“属下......属下亲眼所见,而且咱们埋伏在京效的人也都全被杀了,那车夫......也不是咱们的人了。”
原本他们是在京郊埋伏好,假扮歹徒,制造案发现场,可他们不但没等到永乐郡主的马车,还等来了另一批杀手,他们十几个兄弟,只剩他一个重伤逃回。
萧烨将手中的毛笔重重的摔在了桌上的砚台里,漆黑的墨汁湛出弄脏了桌子。
秉了秉心神,有些烦躁,这段时日他做什么都好像被人捷足先登,害他迟迟不能将太子扳倒不说,原本买通好的星象师也突然变了卦,他的计划全被打乱了。
原本他还在想着是谁在从中作梗,如今容曦回来了,这件事也说得通了。
可这样一个空有名号,没有实权的孤女又有什么用呢?
萧烨目光落在桌上的锦盒上,这些时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,明日一早,他只需将这些证据呈给父皇,做完这最后一步,那太子之位他唾手可得。
月上枝头,风掠长空。
此时的东宫幕僚乱作一团,有些甚至吵得不可开交。
近日太子被各方势力弹劾,圣上已经动怒,再想不出办法,太子之位岌岌可危。
萧尧被他们吵得头痛欲裂,拿起桌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,底下一群人立刻噤若寒蝉,大气不敢出。
“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,都给本太子滚出去!”
眼看众人灰溜溜的离去,萧尧烦得不行,这几日他连房里的美人都没心情去理会。
萧烨那个疯狗一直给他使绊子,这段时日若不是有母后给他兜着,他早被废了,今早他又被父皇叫到御书房骂了个狗血淋头,回到东宫就只能听这群废物在这吵。
正心烦意乱之际,门外的太监便小心翼翼的进来禀报:“太子殿下,永乐郡主在外求见。”